Amancanbedestroyedbutnotdefeated.一个人可以被毁灭,但是无法被打败。
意外和明天,哪个先到?大年初一的早上,病区新收了个入院的病人,住我隔壁。这个时候来住院,想必是病得不轻。看医生、护士都忙完出去后,我串门去看看,新病友都挂着吊瓶了,还说我气色好多了,看来在这里过得不错。
原来上个月我刚来的时候,他见过我,当时我没精神,整天睡着,他当时刚办好了出院手续,隔天就回家了,所以我没印象。
他叫老廖,不光有艾滋病,以前控制不错的胃癌还扩散了,化疗太贵,他都想放弃了。往年过年都是他最忙的时候,亲戚、朋友、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,哪个不要去见一面,但自从生病了,别说见,手机都关机了,就怕别人知道自己住院,万一想要来看看,自己没法回答。
他还聊到自己的工作,多少年辛苦的积累,一下就成了泡影;聊到自己的爱情,梦想中那个年轻帅气的另一个他;聊到自己的父母,因为不可能也不想,也没办法结婚,老人想含饴弄孙的愿望终是无法帮着实现了。
除了无用的安慰,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。
聊了一会儿,他又咳了起来,一声接一声停都停不住,我连忙帮着喊来了护士,自己就回房睡了。当天晚上老廖咳个不停,直到我睡着前都还听到一阵阵咳嗽声传过来。
第二早醒来,听着隔壁没了咳嗽的声音,想着应该是治疗对老廖起作用了,他终于能好好睡会儿了,晚点再去看看他,省得又吵醒了。
刚要下床去洗漱,听到有人敲门,进来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,介绍说是老廖的妹妹,她提了包点心放在了我的床头,让我饿了就吃,转身就出去了。
老廖走了……
我走到他的病房门口又确认了一次,房间里干干净净,柜子上什么东西也没有,床上雪白雪白,拉得平展展的,像昨天根本没有住进过人一样。
我呆坐回自己房间,一坐就是一整天,感觉不到饿,也感觉不到累,只感觉到冷,不是因为温度带来的冷,更像是心脏痉挛。死神刚来过隔壁,会不会随时来串门,然后悄无声息地把我带走?他是会从门口进来?还是从窗户进来?或许会直接穿墙进来?此刻,我甚至能看到门口有黑影飞过。
值班的护士还专门跑来解释:老廖得癌症都三年了,因手术前查出了艾滋病,所以手术就没能做,他的死因是癌症,不是艾滋病,对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而言,老廖现在才是真正的解脱。而我的情况和老廖不一样,我正在康复,各项指标都越来越好。
心里稍好过了点,但晚上还是失眠了,隐约总听到隔壁还有咳嗽声传来。
昨天还在聊天的人,还在跟我说让我好好活着的人,今天就永远见不到了。他说没就没了,我今后可要怎么好好活着?除了广州的家,医院里,我还感觉活的是自己,其它地方真话都不能讲,又还怎么好好活着?
想想,人可能还不如动物,它们多简单,饿了去捕食,困了就睡觉,从来不用去想自己为什么要吃要睡。或者是因为动物根本没有意识,不同于自己,这便成就了人的优越感。记得某人说过:“人类多少代以来的偏见和自诩正确的优越感一旦加上怀疑和恐惧,会使最谦卑最温顺的人,变成万物中最残忍的动物和宽容理想的不共戴天的敌人”。
可能那些歧视艾滋病患者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吧,在他们眼中,艾滋病患者就是因为道德败坏、作风不正、贪图享乐才会感染,自己没感染,所以就有了道德的优越感,加之他们对这种疾病并不了解,只知道死亡率很高,又不能治愈,所以便顺理成章地把这种恐惧和怀疑转移到了每一个感染者身上。
我可能可以改变这种认知。
回家年1月31日,正月初八,是收假的日子,医院就像又活过来一样,医生、护士、病人相互道着新年好,开始了新一年的工作。
天刚亮,早到的徐主任就来到了我的房间,想必这两天我情绪不好她老人家是知道了。还没等她提问,我就向她提出:“我想出院,我想回家”。
我真的想家了,广州的木棉花应该开了吧,一簇簇的把树打扮得像支火把;紫荆可能都要败了,漫不经心地撒得满地都是;春雨又开始下个不停,院中的三姑六婆又要皱起眉头抱怨衣服总也不干……
我也应当回去了。虽然感染使我仿佛堕入无间地狱,医院拉回了我,医院虽然安心,但总不能一辈子都藏在这里。如若我是一只蛋,那么只有回到我原本生存的环境,才可能让我破壳而出,而不是为了活着,只当一只蛋。
徐主任答应了我,但条件是要等我身体再好一点。
我开始强迫自己每顿多吃一点饭,每天多走一些路,我要更胖、更壮,早日回家。
转眼又一个月过去,我的体重增加了5公斤,身体上的溃疡都在脱痂了,新的皮肤粉红粉红的。体温也很久没有升高了,就只是偶尔还会咳。
徐主任刚正式下了出院通知,福燕姐就忙着去买火车票了,卧铺可不好买,为了省三十的代订费,她硬是跑了两次火车站,才终于买到了。接着又是帮忙收拾行李、准备药品,安排谁去送站,都定了后,回家的时刻就真的到了。
那天是周日,一大早护士小黄就来帮我拿行李,扶我下楼。三个月都没出过暖气充足的病区了,刚下楼,吸了两口寒气就又咳了几声。
门口,出租车早已到位,不仅看到了答应送站的郝伦,就连徐主任也顶着一头白发站在寒风中。小黄说劝过徐主任,说是有郝伦送站了,徐主任就不用去了,但老太太非说郝伦也还是个孩子,她要亲自送才放心。
到了车站,两人把我送上车,徐主任还专门去找了列车长,介绍自己是个医生,我是她的病人,因为心脏不大好,拜托列车长路上多照顾。
打点好后,她又回来叮嘱我一定要安心养病,别急着找工作,好好吃药,身体好了就什么都好了,家里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她说,还让我代问父亲好。
如果母亲还在,对出门的自己大概也会这般叮嘱吧……
列车开动,风掀起了徐主任额头上的白发,老远还在冲自己挥着手,自己也在心中默念:徐妈妈,您要多保重,我一定会健健康康地回来看您……
感恩遇见从某种意义上说,世间一切,都是遇见。冷遇见暖,就有了雨;冬遇见春,有了岁月;天遇见地,有了永恒;人遇见人,有了生命。
ThomasC